当舞台中央的“牡丹亭”标识在摇曳依稀中隐去，当悠扬的古琴昆笛吹奏出动人的声音，做着美妙春梦的杜丽娘此刻开启了她最优美、最自由和最执着的人生春睡……2025年4月30日，舞剧《牡丹亭》在苏州艺术中心大剧院首演。该剧由苏州文化投资发展集团、禾戏剧出品制作，青年编导黎星、黄佳园率团队创作，苏州市歌舞剧院演出。巧合的是，21年前，2004年的4月末，苏州昆剧院演绎的青春版昆剧《牡丹亭》在台北启动了它全球巡演的开幕演出。苏州这座经济与文化并重的名城，在二十年间以昆曲与舞蹈的“双语”演绎，让汤显祖的经典焕发新生，也彰显了这座城市对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深远考量。

城市文化审美的三重精神标识

一座城市的经济高度，必然呼唤与之匹配的文化深度。近年来，苏州不断挖掘自身的文化基因——平江路文化街区的复兴、苏式园林的修复、青春版《牡丹亭》在年轻群体中的传播，等等，都在塑造独特的文化审美标识。打造具有鲜明特色和深刻内涵的文化品牌，决定着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深度和广度，其本身就是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肯定和认同。《牡丹亭》不仅是一部戏剧，更是一种审美范式、城市气质与生活哲学的凝练表达。

《牡丹亭》所蕴含的城市文化审美的精神标识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：

首先，以包容为特征的人文内涵的丰富性。杜丽娘在《游园》中首句就开宗明义：“不到园林，怎知春色如许？”园林也是汤显祖生发“至情论”的客观场所。唯有园林能以含蓄内敛的方式，容纳这宏大华丽的篇章于方寸微构之中，从而凝练出这方地域中人的哲学思想、艺术追求和生活理想的审美意趣。所以，苏州文化是优雅的。

其次，“情”高于“理”又不失雅致的士人禀赋。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题辞中写道：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”这是对士人化苏州人格的真实写照，正如沧浪亭对联中所云：“清风明月本无价，近水远山皆有情。”“情”弥漫于苏州的任何角落，情理相兼是苏州人性格符号的表征。所以，苏州人是至情的。

最后，虚实相生的刚柔之道。《牡丹亭》中柔情似水的婉约情怀，实为至死不渝的坚贞刚毅。这何尝不是苏州低调而又坚韧品格的明证呢？许多人以为吴侬软语的苏州难在工业革命中崛起，但它却以低调务实的姿态，稳居全国经济前列。所以，苏州人是务实、刚毅的。

舞剧演绎的艺术创新

以梦至情是汤显祖《牡丹亭》的核心主题，基于“情梦原核”的舞剧《牡丹亭》，以现代舞蹈语言重构经典，赋予传统故事新的表达。

汤显祖原剧56折，青春版《牡丹亭》精简为27折，而舞剧《牡丹亭》进一步凝练为上下两卷，以视觉化形态构成，简约化理念导引，现世化情感依托，作新的美学解读。《梦卷》指向杜丽娘，而《画卷》专属于柳梦梅，这种结构平衡了原剧以杜丽娘为核心的叙事，让柳梦梅的形象更加丰满。上篇《梦卷》的舞情舞思大都着墨于“情于梦起”的诸多章节之中，如“游园”“惊梦”“寻梦”和“写真”，它是汤翁“至情”主义的浓墨重彩之笔，也是杜丽娘情感发力的有力证据。《画卷》的思考着重于柳梦梅的存在、追逐与真情。“水遇”“冥判”“抗辩”“回生”和“完婚”，是柳梦梅为情所付出的努力和奋斗，此时梦与真、虚与实的共生关系通过上下篇的设置彰显得更为突出。

舞剧《牡丹亭》以富有表现力和创新性的舞蹈语言，呈现出鲜明的个性和情感张力。

舞剧人物的个性化呈现。杜丽娘的主题形象呈现有两个：手持牡丹双手六位头胸前倾内含（“惊梦”），显示青春少女含苞待放，渴望春怀的心态；兰花指运手自转接上下的延伸动作（“冥判”），表现少女为爱勇敢坚守的信念。柳梦梅的主题形象为半脚尖的迎风展翅，表示对爱的追寻的渴望与坚信。主人公的主题形态引领着人物命运的发展，也是人物个性的舞蹈化塑造。

群舞创新的多元功能。舞剧《牡丹亭》十分注重群舞的表述性功能和风格性呈现。如“游园”中的花神舞，以绚烂的色彩和流动的裙摆，烘托春景，表现杜丽娘的思春情怀。又如“冥判”中的多重复合之舞：以判官为核心的白色基调的群舞，象征权威与压迫，与杜、柳的抗争形成对比，“以舞为用”的舞蹈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。“闹殇”中的“殒命”之舞，哀伤所致抽搐、颤抖、波动，俨然是作者与观众同命相连的心灵外化，是群舞的宣叙化呈现。

双人舞的情感张力。“寻梦”之舞，是情爱化为性爱的诗意描写，是最具反叛意识的“破局”之举，黎星将此舞置于延伸舞台的中央，并赋予群舞后层的渲染性构成，大胆而又含蓄。“冥判”之中的申辩与抗争之舞，飘逸的申辩和重叠的抗争，发挥出肢体表达情感的最大优势，如果把此段舞蹈与最后的“回生”段双人舞相比较的话，舞蹈抽象的简约化对比呈现得一目了然，前者动而后者静。“回生”段双人舞的处理是两人长时间相对、凝望，此时无声胜有声，给人以无尽的想象和思考。

艺术为城市赋能

苏州不妨以《牡丹亭》为媒介，实现艺术、经济与文化的多重互动，包括：艺术审美的双向赋能，经济、文化的双轮驱动，“请进来”和“走出去”的有机结合。

青春版昆剧《牡丹亭》与舞剧《牡丹亭》的“双语”演绎，不仅是对经典的创新解读，更形成了一种文化输出的新模式。昆曲守正：青春版《牡丹亭》延续“雅部正声”，维系传统美学精髓。舞剧创新：以现代肢体语言重构叙事，拓展年轻受众市场。二者的互补，使《牡丹亭》既成为文化传承的标杆，又成为艺术创新的试验田。

苏州的工业实力为文化发展提供硬支撑，而《牡丹亭》等IP则提升城市软实力。苏州创造了地级市发展的“天花板”级高度，植根于千年文明的苏州现代经济，形成了举世瞩目的双轮驱动优势。产业反哺文化，让经典艺术获得可持续生命力；文化赋能经济，通过“苏州制造+苏州创造”的双品牌策略，增强城市的辨识度。

苏州文艺汇聚传统与现代双重优势资源，既有“老三朵金花”昆曲、苏剧和评弹，又有“新三朵金花”交响乐、民族乐和芭蕾舞；既可以“走出去”，全面展示苏州文化艺术和城市发展的成就，同时，也可以“请进来”，以江南文化的独特魅力和名城效应吸引游客深入苏州，沉浸式体验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时代活力。

在全球化背景下，《牡丹亭》建构起独特的城市美学体系，成为无可替代的城市文化名片。它以深沉、含蓄而超越的情感张力，实现了城市精神的现代性表达。苏州正以最现代的经济基础与最古典的文化灵魂——这种看似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特质，向世界展现其永恒的魅力。

作者 许钰民 李娜

《苏州日报》2025年05月30日A08版